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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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醒啦你已经坐错车啦（第1页）

欧文是在颠簸中被震醒的，后来据他本人回忆，那会儿他正在梦里向可爱的姑娘献上欢快的歌谣。突然他就感到自己整个身体向下坠去，脚下结实的土地一下没了踪影，耳边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是罗纳便在马车上听到了今天的第一声诗人尖叫。

“我还当你能一觉直接睡到兰达戈尔呢。”年轻的勇士难得开了个玩笑，只是落在一向自称是优秀猎魔人的欧文·兰戈尔耳朵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你昨天在老板说续杯免费后差点把他的酒全喝光了，然后还说什么‘咱们这就出！’就连拖带拽拉着我一块儿去找了马贩子……”

“……行吧，可怎么换成马车了？”欧文誓，哪怕他正用纳罗亚语和罗纳交谈，他也绝对听到了前面车夫的憋笑声。他这才看到对面正坐着个不认识的旅客，正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他，更是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儿里，“而且还是拼的？！”

“你也不想想你当时能骑马吗？”罗纳耸耸肩，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剑柄，似乎对别人的反应没什么想法，“再说了，钱省着点花总是好的，这又没什么丢脸的……”

“醉醺醺上车的不是你，尖叫着惊醒的也不是你！你当然没所谓了！！”欧文胡乱理了下乱糟糟的长，将宽大的礼帽扣在脑袋上，又扶了扶装饰在上面的白羽，连忙看向正坐在他对面、套着长袍的美丽的同行者：他该怎么样把一绝佳的、欢快又不失优雅的歌谣献给她呢？《芙拉蒂》这样讲述少女逃婚追寻自由的歌在这样的初遇中自然是不合适的，而《在日瓦拉纳的山崖上》又有些叙事诗的悲壮凄凉，而情诗——那些矫揉造作的笔杆子们写下的情诗！天可怜见，虽然他一向自认自己写的东西平庸得只能勉强算是二流，可二流也终归比下流的荤段子要来得有尊严！

显然罗纳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酝酿着什么情绪，这个淳朴的纳罗亚小伙子只觉得他多少有些没醒过酒来，于是便用磕磕绊绊的蹩脚维林兰语接着同她搭话，“他，诗人，欧文·兰戈尔。他喝酒太多了昨天，脑袋不好。”

“谁教你这么用的！你才！脑袋！不好！这时候该说‘酒还没醒’或者‘身体不舒服’！！”诗人当即气得炸了毛，抄起卷起来的羊皮地图就往可怜的罗恩脑袋上招呼，“这下你可把我能拨动少女心弦的开场白给毁了！你要怎么赔我啊？！”

“……惨叫着醒来也能让女人一见钟情吗？”

“闭嘴啊你！！”

“两位的关系真好啊。”盘着一头粽的同行者微微一笑，用一口流利的纳罗亚话打开了话匣子，“你们是打算去兰达戈尔吗？”

“……罗纳，你当时是怎么找马车的？”欧文此刻已经顾不上回复这位姑娘了；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看上去像是舞台上的木偶似的。

“因为只有这个车夫会纳罗亚语啊。”罗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完全没理解欧文想说什么，“我倒没想到她也会就是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这不是教会的马车吗？！”

“啊？那又怎么了？听你这意思，教会的车难道就不能坐啦？”罗纳眨了眨眼，“不是，你光瞪我干啥啊！人家还等着你回话呢！”

欧文一时有些语塞。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胳膊似乎有些麻，可他现在没工夫在意这个了。“这位美丽的女执事，如同您所见到的，我们不过是去兰达戈尔观光的旅客罢了……”

“这应当是您这几年来头一次回到家乡吧，兰达戈尔家的伊德利斯少爷？”教会的女执事没听信他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领主大人一直在找你。”

兰达戈尔家？伊德利斯？罗纳完全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但至少他多少有些理解欧文为什么说不能和教会接触了——可他又没跟他说过这事儿！鬼知道他们这帮维林兰人关系怎么这么乱啊！

“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诗人换了个随意的姿势，看上去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我现在只是猎魔人欧文·兰戈尔，除此之外只是一个偶尔写诗的二流诗人——至于伊德利斯·欧文·兰达戈尔，这个名字早就随着兰达戈尔家一同消失了；其次，有什么遗留的问题也应当先找我哥；要是连他都不知道，那就更没必要找我这个小儿子了不是？”

这就是领主大人自己的考量了，女执事微笑着回应着，一边抬头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天渐渐放亮了，雨滴却随着清晨的微风毫无征兆地落下，打湿了沉默的土地，也斜斜地打进马车里去。雨声盖住了车内有些尴尬的空气，一时间谁也不做声了。罗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先看到的却是城郊一片片涌动着麦浪的麦田。在朝阳下，麦浪像是流动着的金粒，一会儿随风平静下来，一会儿又沿着平缓的兰尼尔河、向着兰达戈尔镇的方向涌去了。

真是片好地方，如果他以后能搞到这么一片封地就好了。

还没等他开始幻想掌权后要怎么把家里人从冰天雪地的老家接来，就听到沉默着的诗人几乎微不可查的喃喃声，“变化真大啊。”

“怎么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句。

“听别人自言自语就别接话茬儿了老兄，你这样在外头很容易挨打的。”欧文说，“但你是个纳罗亚人，不清楚这些再正常不过了——”

“行了，别扯那些。讲还是不讲，给个痛快话。”罗纳撇撇嘴，用纳罗亚小伙子俊俏的脸对他摆出一副无赖样，“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想因为你的私事莫名其妙被人套了麻袋，你至少该给我个解释。”

“我得想想怎么跟你说。”欧文瞥了眼女执事，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给他回了个得体的微笑，这让他心里头更不舒服了，“就这么讲罢。我老爹是兰达戈尔出身的贵族，也曾是维林尼亚的封疆大臣；后来他和特里沃大王都被琴德兰的统帅‘编织者’韦伯斯特打败了，维林尼亚也就成了联合王国的维林兰。”

“那你怎么会说兰达格尔家消失了？”罗纳有些纳闷，至少他不太能理解那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难不成你被人家通缉了？”

“拜托，罗纳老兄！那只是个修辞，反正自从琴德兰人打进来后，我们家就不再是领主家族了。”欧文叹了口气，“失去会打仗的老爹后，甚至连贵族也不太能算得上了；反正最后他们特地挑了些当地其他家族的能人当封臣，除了这些也就没别的了。没有通缉，也没有得罪什么大人物，就是这种没什么意思的烂故事，说实话没什么好讲的。”

而且教会的人还看着呢，再往下也讲不下去了。

罗纳倒不觉得这故事有那么无聊，习惯了纳罗亚直来直往风格的他对这种既弯弯绕绕、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家族关系既好奇又觉得麻烦，完全像是听吟游诗人唱诗那样沉浸在诗人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中了；等到欧文叫他时，他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念叨着“欧文，再来一段吧”，也不知道是哪句戳到他的心里去了；但这样的捧场反倒勾起了欧文弹唱的兴致。在女执事微笑的注视下，他从琴匣里取出他宝贝的莱斯琴，马车拖着悠扬的歌声，向兰达戈尔慢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