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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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第1页）

林诚叹了一声，整衣正色，恭恭敬敬捧着匣子沿着回廊进了渊鉴斋。过不多时，林纵从殿内疾步而出，想是去外廷商议丧事。叶秋临又候了一会儿，却听殿内琴音忽起，正是一曲《何满子》，哀伤婉转，饶是他与徐侧妃素不相识，也不觉怅然。

他沿着回廊走出许久，琴声似乎还在耳边缠绕，见身边无人，拔剑轻弹，剑身颤动，音似龙吟，静夜中传得分外悠远，回顾四周却无人应和，不觉轻声叹道：“今夕何夕——”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几个年轻的巡夜侍卫按着刀过来道：“叶统领，刚刚——”

“没事，”叶秋临心中愁绪被搅了个干干净净，眯起眼睛一笑，“你们几个小子走运，明天下了值陪我去喝酒听曲，一个也不准推脱。”说罢抄过一盏灯笼扬长而去，领头的侍卫半晌醒过神来，才要答话，却见叶秋临脚下生风，穿过几条回廊，已然去得远了。

徐侧妃虽按礼是林纵长辈，位份又低，论年纪却只比林纵长七八岁，加上人又温婉和气，对下人极好，故此丧讯传开时，楚王府里无不叹息。嫣然想起之前不多的几次相处，那个纤细柔弱的年轻女子端庄亲切，待自己犹如姐妹，心中怅然若失，夜里只歇了一个更次，匆匆起身梳洗，便到季桓殿来找林纵。

林纵神情里亦透着憔悴，见了嫣然勉强一笑：“昨晚你必定没睡好，这么早起身做什么？”

“七爷就睡好了？”嫣然从使女手里接了汤药，亲手递过去，“正是要和七爷商量徐太侧妃的事。既然京里御史不日就到，七爷脱不得身，不如我去走一遭如何？”

林纵猛地一呛，顾不得药汁溅在衣上，转脸望着嫣然，咳得说不出话来。

嫣然眉梢一扬，把手边的茶盏递过去，口中却道：“我替不得七爷？”

“自然不是。”林纵甚是为难，“只是——”

“七爷不是一直不放心太妃身体么？”嫣然口气依然平稳，却隐隐透出坚持，“静慈大师要去替亡者超度，我去料理丧事，也正好照料她老人家，如何？”

林纵仍然犹豫，又沉吟了半晌：“也好。”她声调也极平稳，却带出些与平日不同的味道来，嫣然听得心头一跳，她只觉林纵脸上若有似无的沉重仿佛又加了几分，心中一阵怜惜，想说些什么，却又住了口。

历来楚王府无子息的侧妃在楚王薨后，按礼都在离宫守丧，一应后事也多在离宫料理，府里只须将神主迎到奉先殿，不料此次竟是王妃亲自理丧，故此王命一下，反而比往日更忙乱了些。

小如带着渊鉴斋几个贴身侍女一起替嫣然打点行装，针线房新来的福玉还不过十二三岁，依旧一身孩子气，见众人忙碌的开心，一面手脚利落给小如打下手，一面眨着眼睛笑道：“想来离宫必定比府里有趣。”

“你这小鬼头也想去？”小如素喜她伶俐率真，轻轻在她额上一弹。旁边福玉的师傅枫姑斥道：“那地方有什么意思？荒郊野外的，又有白事——麻利些干活，别缠你如姐姐。”

“说句打嘴的话，”福玉依旧笑嘻嘻的，“我瞧着如姐姐的模样，却开心得紧。”

“好容易出府一趟，谁不开心？”小如素来性子爽快，见屋里人俱是自己极亲近的，也不瞒人，低声道，“在这府里，我如今却也有些心障。”

“心障？”枫姑暗暗点头，福玉却讶然叫道，“王妃主子不用说了，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七爷也对王妃最好，对咱们这里的人又和气照顾，姐姐还有什么心障？”

“你哪里明白？”小如被她这一问勾起心事，一边系着包袱，一边叹息，“七爷以前只是个霸王脾气，如今，如今，却让人有些怕。”

那一日中庭溅血的情景重新在众人心里掠过，在李德安的哀号求饶中林纵平静淡漠的表情被衬托得格外深刻，枫姑微微打了个寒战，方要斥责福玉，忽然一个稍带尖细的声音道：“别光说我们七爷，你们主子的笑模样不也是越来越少了？”

屋里人俱是一惊，小如却愤愤然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相貌机灵的小内侍撩帘而入，口气里似有恼意，眉目间仍然是一派亲和喜气，把手里包袱小心放在案上，施施然拍拍手笑道：“想不到我们小如姐，背后竟然嚼七爷的舌头。”

“说实话算什么嚼舌？”

福玉心中惊惶，偷偷去扯枫姑的衣角，却见她丝毫不惧，只一脸笑意看着小如理直气壮的与那个内侍斗口，从府里规矩一路扯到旧日恩怨，直到那内侍落了下风，才不慌不忙斟了两盏茶递过去，含笑道：“安公公辛苦，喝口茶再走吧？”

“还赶着回话，不留了。包袱里是主子要的藏香，经心些。”林安说得口渴，把茶一饮而尽，狠狠瞪了小如一眼，“在府里好歹也学些规矩，枫姑这么稳当和气的一个人，怎么你半分都没学到？”

小如并不理睬，倒是枫姑送到廊下，不一会儿带着个小包进门，笑笑递给小如：“这是上好的香料，驱蚊用的。安公公嘱咐，那等忌讳话头说不得，日后要小心呢。”

“谁要他好心？”小如没好气地接到手中，仔细打进自己的包袱里，“他不也是，说话越来越和七爷一个调子了？”

只她说归说，终究还是熬了一夜，把针线架上那个未完的宫牌穗子打好了才罢手，第二日黑着眼圈随嫣然上了辂车，一路偷眼瞧着外边风景提神，偶然转脸，却见嫣然垂睫沉思，神志宛然间隐约带出几分深宫女子特有的幽怨惆怅，林安那句话浮上心头，心底猛地一寒，睡意也登时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