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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车预计抵达巴黎这一天的早上,吕西安将近十点才从床上坐起来,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之后还在考虑要向记者们表的谈话,时不时地又回想起和俾斯麦之间的交锋,足足折腾到凌晨两点方才入睡。
吕西安并没有将他与俾斯麦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告诉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当他从俾斯麦的车厢回来时,他只说俾斯麦想要从他这里探听法俄谈判的内容这当然是事实,然而只是部分的事实,至于他和俾斯麦之间达成的默契,吕西安决定还是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按照德国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吕西安怀疑,等到今年秋天,俾斯麦就会开始对法国进行挑衅以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吕西安也计划届时在报纸上大搞反德宣传,既是为布朗热将军助威,也是在给自己增添人气。
关于他的这些打算,吕西安计划找机会有选择性地和阿尔方斯通气,但他并不准备让德拉罗舍尔伯爵知道这些事情:德拉罗舍尔伯爵有着诚挚的感情和高贵的品格,但吕西安越来越怀疑,他所代表的保王党势力与布朗热将军的合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保王党们期待布朗热成为法国的蒙克,指望他在夺得权力之后请巴黎伯爵回国复位,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吕西安可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人愿意分享已经到手的权力。
相比之下,阿尔方斯的立场就要灵活的多了。这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商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总是极端实用主义的。阿尔方斯没有什么政治理想,也并没有什么政治观点,他加入布朗热和保王党人的联盟,纯粹是出于利益角度考虑,因此他可以对布朗热将军的反犹言行视而不见这类的煽动最后伤害到的,总是些没钱的犹太人,而没钱的人无论属于什么民族,都不会被体面人当成同胞的。
吕西安并不否认,他喜欢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呆在一起,在阿列克谢的庄园里,当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所朗诵出来的那普希金的诗歌的时候,他也的确有些感动,但这种感动并没有折损他的判断力:在政治上,阿尔方斯是一个远远比德拉罗舍尔伯爵更有价值的盟友。
如今支持布朗热将军的同盟,是一个囊括了政治光谱的大杂烩,从左派到极右派,形形色色的人都挤在这面大旗之下,就像是狂欢节的游行一般。在这些人当中,人们能够现保王党人,波拿巴派,激进派,无政府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复仇主义者,军国主义者,还有那些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秉持着什么主义的家伙不过这倒是也无所谓,毕竟大部分的“某某主义者”恐怕也说不清楚自己所信奉的主义到底是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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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都痛恨如今的第三共和国,为了推翻这个共和国,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布朗热将军的身上,指望这位将军来让他们美梦成真。但一个简单的逻辑是:布朗热将军终究只能选择无数种政治路线当中的一种,因此无论他怎么选,一部分的支持者终究是要失望的。
而在吕西安看来,保王党人们就很有可能属于失意群体的一员,他们所代表的阶级越来越软弱无力,他们的政治纲领也越来越缺乏吸引力,因此这些旧贵族们总寄希望于别人将王冠奉送给他们的主子,而每一次类似的机会出现时,他们最后都大失所望,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当布朗热将军夺取大权之后,支持他的这个大同盟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将军本人不消多说,比起在巴黎伯爵手下做相,他自然是更想要和拿破仑一样当皇帝的,他会把保王党人扫地出门,以此来报答这些旧贵族们之前对他的支持。到了那个时候,吕西安就必须在布朗热将军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之间做选择这件事情他现在并不愿去想,但有朝一日他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了。他愿意和德拉罗舍尔伯爵继续做朋友,甚至不只是朋友,但是在政治上,他已经决定要向阿尔方斯那一边靠拢。
在洗漱更衣的时候,吕西安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向记者们讲的话,当他动身前往餐车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巴黎城郊景色。
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在餐车等待他了,列车员给他们送来了些咖啡和面包,火车的车越来越慢,城墙的遗迹被甩在身后,郊区那些肮脏不堪的荒僻街道展现在乘客们眼前,告诉他们巴黎已经近在眼前了。
“您准备好了吗?”阿尔方斯问道,“那些记者们会在站台上等您,今晚的晚报会用头版报道您的谈话。”上一次停车的时候,阿尔方斯往巴黎了一封电报,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不需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只需要按照您的想法讲一讲就好。”
吕西安喝了一口咖啡,“你们也要讲话吗?”
“会说几句吧。”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点头,“我们每个人说一点,就足够他们写今天晚报的头条了。”
“还有明天的早报。”阿尔方斯补充道,“和俄罗斯的谈判是如今最受关注的新闻,他们怎么也得写上一两天的。”
列车的汽笛鸣叫了一声,驶入了车站顶棚的阴影当中,车厢里黯淡了下来,火车的度越来越慢,窗户外面传来响铃的声音,月台上面等待的人群缓缓朝他们滑过来,列车震颤了一下,缓缓停了下来。
吕西安整了整领带,朝着车门走去,一个列车员从外面将车门打开,把踏板放下。
他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还有些寒冷,带着煤灰的气味,那些站台上等待着的记者们一下子围拢上来。吕西安看到了夏尔杜布瓦,还有另外几个曾经在议会的走廊里见过面的记者,他们手里都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在他们身后的摄影师则举起闪光灯,拍摄他下车的照片,预备登载在报纸上。
“很高兴再次见到大家!”吕西安向记者们挥了挥手,另一边又有人按动了快门,闪光灯的刺眼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眯眼睛,但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让人觉得一切顺利,又不会显得太过自负。
“欢迎您回巴黎来,男爵先生。”夏尔先代表记者们说道,“您能谈谈圣彼得堡谈判的情况吗?公众对我国和俄罗斯帝国表的联合声明很感兴趣,这声明是否意味着法国和俄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盟友?”
“关于在圣彼得堡谈判的具体内容,我无法向各位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诸位,我认为法国和俄国双方,在谈判的时候都是很有诚意的,并且我们都认同法国和俄国之间,有着展友谊的良好基础。”
“或许有人会感到诧异:法兰西和俄罗斯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当中有着一些不愉快的历史,我们两个国家的政体迥异,外交立场也不尽相同,这样的两个国家怎么能够成为朋友呢?”吕西安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对于这些人,我要对他们说:我们两个伟大国家之间,所能达成的共识远远要多于分歧,只要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我们两国之间合作的前景,将是非常广阔的!俄罗斯帝国的工业化,正在吸引巨量的法国投资,而俄罗斯的丰富资源,也正在为我国的工业输送养分。”
“诸位已经知道沙皇陛下已经接受邀请,将在明年夏天的世界博览会期间访问巴黎,我毫不怀疑,这将要成为我们两个国家之间友谊的里程碑式事件。我个人非常期待沙皇陛下的此次访问,我相信热情的法国人民,也一定会用自己的好客传统,给沙皇陛下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我们两国之间是否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盟友?我觉得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国家愿意一起为了欧洲的和平和繁荣而共同努力,相向而行,正是这样的精神,让我们成功避免了保加利亚危机的进一步升温。”吕西安微微停顿了一下,“法兰西和俄罗斯,是欧洲秩序的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这和一些国家大搞军事同盟,动辄威胁‘预防性战争’的挑衅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点,全欧洲的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来。”
吕西安的这番话引来了一阵掌声,“一些国家”毫无疑问就是指德意志帝国,而在187o年之后,很少有法国人还会对莱茵河对岸的邻居抱有什么好感,因此抨击德国如今已经成为了政客们的习惯性动作。
“有消息称,您在本次谈判的过程当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次提问的是《巴黎人报》的记者,“沙皇陛下邀请您去皇村度周末,而您也在私人场合促成了谈判的进展。”
这消息毫无疑问是阿尔方斯放出来的,“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作为国民议会的议员,我是法兰西人民利益的代表,因此这也是在尽我的职责,我想这也是代表团其他成员的想法。”
记者们又向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提问,德拉罗舍尔伯爵向记者们展现了自己的专业风度,外交谈判当中的细节都被他解释的非常清楚,最后他还隐隐约约地将吕西安称赞了一番,至于弗卢朗部长则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阿尔方斯则介绍了双方达成的经济合作:除了银行家们给沙皇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贷款以外,这一次双方还达成了一个一揽子的经济合作协议俄国将要向法国资本开放所有的投资门类,矿山,工厂和铁路都允许法国人入股,并且沙皇还会给予法国资本五年的税收减免。“这是法国资本输出的里程碑事件”,阿尔方斯最后总结道。
谈话结束后,他们向记者脱帽,挥手致意,而后沿着站台朝车站大厅走去,一路遇到的乘客和搬运工人都朝着他们欢呼,一些热情的观众还跑上来要和他们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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