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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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窖异声(第1页)

陈秋生后槽牙咬得嘎嘎响,裤裆让夜里的风灌得透心凉。有只瘸腿的耗子一溜烟钻进西厢房的门缝,尾巴上那截红头绳活像条血肠。我刚抬脚要追,福伯突然从背后扑上来勒他腰,老头子身上的陈年老油味混着尿骚气,熏得我直翻白眼。

“少爷使不得!那屋,那屋有东西!”福伯的指甲盖掐进他腰眼,“老爷失踪前夜,我亲眼见着,见着......”

福伯话还没有说完就让梆子声掐了脖子。这回声儿是从地窖口钻出来的,闷沉沉像是有人顶着口棺材在敲。陈秋生摸到后腰别的德国造手电筒——这玩意儿是留洋时买的,镀银的壳子让手汗腌得发黑。

地窖铁门上的锁链锈成了绿毛龟,陈秋生拿铁锹一撬,“嘎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夜猫子。腐臭味混着香灰味儿直冲天灵盖,这味道他熟——十二岁那年发大水,捞上来的浮尸在太阳底下晒了三日就这味儿。

手电筒光柱往下一扫,石阶缝里嵌着半截黄符纸。陈秋生脚尖刚沾着第三级台阶,裤腿突然让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一看是只巴掌大的灰耗子,正拿红眼珠子瞪他。

“滚你娘的蛋!”他一脚甩过去,耗子“吱吱”叫着滚下台阶。这一蹬不要紧,鞋底子打滑差点栽下去——石阶上糊着层粘液,在电筒光底下泛蓝光。

地窖墙根堆着十几个酒坛子,封口的红布都叫耗子啃成了流苏。陈秋生拿铁锹敲开个坛子,哗啦淌出来一地的黄水,里头泡着副白森森的骨架。肋骨缝里卡着枚银元,正面是袁世凯的光头,背面龙纹让尸水泡得发绿。

“叮铃——”

铜铃声从地窖深处飘过来,陈秋生后脖颈子汗毛倒竖。这声儿跟三年前黄浦江边的招魂铃一个调,那天他亲眼见着个跳船的女学生,绣花鞋在江面上漂得跟纸船似的。

转过堆破烂的樟木箱子,手电筒光里突然冒出双绣花鞋——大红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尖缀着的珍珠蒙了层灰。陈秋生嗓子眼发紧,这鞋他认得,是娘下葬时穿的。

“啪!”

绣花鞋突然往前挪了半步,鞋底子沾着的香灰扑簌簌往下掉。陈秋生抄起铁锹要劈,那鞋子“哧溜”钻进墙缝,露出后头半截暗门。门板上用朱砂画着八卦图,乾位上的红漆都裂了。

暗门吱呀呀开了一道缝,阴风裹着纸灰往人眼睛里钻。陈秋生眯着眼往里瞅,手电筒光柱里飘着层青雾——二十几个纸人围成圈跳舞,腮帮子上的胭脂比活人的血还艳。当间供桌上摆着尊无头神像,脖子断口处滴滴答答往下淌黑水。

“天地玄黄,魑魅魍魉”

沙哑的念咒声在头顶炸响。陈秋生猛抬头,房梁上倒挂着个黑影,乱蓬蓬的白头发垂下来扫他鼻尖。那玩意儿突然睁开眼,俩眼珠子跟剥了皮的荔枝似的血红。

陈秋生抡圆了铁锹劈过去,黑影“嗖”的一下缩回了房梁。铁锹砍在了供桌上,震得香炉里的灰撒了一地。他突然发现那些纸人跳的舞步不对劲——左脚总是比右脚慢半拍,像是三年前大世界舞厅里那个瘸腿舞女。

供桌底下突然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头肚上全是针眼大的血窟窿。陈秋生抄起香炉砸过去,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福伯捂着脑门从桌底下钻出来,额角汩汩冒血。

“要了我滴老命了!”福伯瘫在地上直抽抽,“少爷快跑!这是,这是鬼市的门槛啊!”

像是应和他这话,地窖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闷响。陈秋生耳朵眼儿发痒,这动静他听过——在伦敦地铁隧道里,火车头撞死流浪汉那晚,铁轨震的就是这个频率。

纸人们突然齐刷刷扭头,嘴角咧到耳根子。最前头那个穿绿袄的纸人“噗”地吐出截舌头,苔藓色的长舌头上用金粉写着生辰八字。陈秋生定睛一看,这分明是爹的生辰!

“咔嚓!”

供桌上的无头神像突然炸开,腔子里飞出团黑雾。陈秋生被扑了满脸腥臭,手电筒光里瞧见黑雾里裹着张傩面——青面獠牙,眼窝里的黑曜石缺了块角。正是三年前爹塞给他的那尊!

福伯突然跟诈尸似的蹦起来,一把扯开前襟。老东西干瘪的胸脯上纹着个血八卦,中央的阴阳鱼正在渗血:“老爷交代过,见着青面傩现世,就得。”

话没说完就让黑雾堵了嘴。陈秋生眼瞅着福伯的脸皮跟融化的蜡似的往下淌,露出底下白森森的牙床。他抡起铁锹要砸,手腕突然让什么东西缠住了——是那个绿袄纸人的长舌头,冰凉滑腻跟毒蛇一个样。

头顶突然塌下来个窟窿,月光混着雨点子浇了陈秋生满头。瘸腿耗子从窟窿眼儿里掉下来,正摔在那尊青面傩上。傩面突然发出婴儿哭似的尖啸,震得地窖顶上的耗子屎扑簌簌往下掉。

陈秋生趁机挣脱舌头,连滚带爬往暗门跑。身后传来纸人们撕心裂肺的唱词:“七月半,开鬼门”,傩面郎君要娶亲......

他窜出地窖时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雨点子砸在脸上生疼。回头一瞥,暗门缝里伸出十几条惨白的手臂,指甲盖上全描着红艳艳的并蒂莲。最瘆人的是福伯那半张融化的脸,正冲他挤出一个淌血的怪笑。

陈秋生跌跌撞撞冲进西厢房,反手插上门闩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东西——是那尊青面傩,獠牙上沾着耗子毛。供桌上的祖宗牌位东倒西歪,最中间那块裂了条缝,露出里头塞着的黄表纸。

“轰隆!”

炸雷劈在院里的老槐树上,电光里闪过个人影。陈秋生扑到窗前,瞧见个穿长衫的背影站在雨里,后脑勺上的辫子白得晃眼——那分明是十年前就剪了辫子的爹!

青面傩突然在他手里发烫,眼窝里的黑曜石泛起紫光。陈秋生鬼使神差地把面具往脸上扣,耳边突然响起个女人的轻笑:“陈家小子,你可算接了你爹的班。”

供桌上的黄表纸突然无风自燃,火苗窜起三尺高。火光里浮现出几行血字:

九钉镇魂鼠仙指路

阴船过境傩婆降咒

生人回避亡者开道

若解此劫三更上轿

陈秋生摘下面具猛喘粗气,发现掌心多了个黑痣。那黑痣突然蠕动起来,竟是个米粒大的骷髅头纹样。窗外雨幕里传来唢呐声,调子是《哭七七》里的送葬曲。

瘸腿耗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叼着块带血的碎布。陈秋生夺过来一瞅,是爹长衫的料子,边角用金线绣着个“张”字——跟生死契上那个张翠娥的“张”字一模一样。

供桌底下突然传来指甲挠木板的声响,跟地窖里那动静一个调调。陈秋生掀开绣着八卦图的桌围,看见个檀木盒子用红绳捆着,盒盖上用血画着个倒悬的傩面......

【作者注】本文所述民俗仪式均为艺术创作,请勿与现实习俗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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